一边是渴求未来的工业食物（巫师派），一边是渴求过去的传统农法（先知派），是否有第三条路，既能继承先人的智慧又能善用科技，既能让更多人填饱肚子，又能减少对环境的影响。
——Amanda Little／《明日吃什么》（The fate of food）
2022年4月，在经历疫情封控带来的食物危机期间，“明日之路”行动小组发起了“未来食物共学小组”。这是一个自发的学习小组，大家分享自己的知识和资源，互相促进，共同进步。我们第一个研究的食物议题是—— 胡萝卜，将发布一系列文章，从人的情感、历史、营养、经济和艺术等不同角度来剖析胡萝卜。
前三期，我们分享了人和胡萝卜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关系、胡萝卜从营养和健康的角度带给我们的启发，以及从历史的角度追溯胡萝卜的颜色之谜。这一期，我们就从经济的角度谈谈胡萝卜的逆袭人生。
你知道为什么，疫情封控期间的上海人无法摆脱胡萝卜吗？
除了耐储存，还因为中国是全球胡萝卜产量最大的国家！据2020年数据，中国的胡萝卜产量为2241万吨，超过全球总产量的一半。怪不得抗疫蔬菜包里少不了它呢。
Jing的朋友圈里的胡萝卜吐槽，有的乐观，有的悲观。然而，经过我们的研究，发现胡萝卜在近代拥有一段传奇的前世今生，一路从动物饲料摇身变成时尚水果，是蔬菜界妥妥的优等生。胡萝卜曾一度成为欧美家庭的主食，在二战期间缓解了食物短缺；风靡欧美的手指胡萝卜（babycarrots，注：中文有不同叫法，如拇指胡萝卜、袖珍胡萝卜等，本文均统一称为“手指胡萝卜”），作为水果和零食，更是减脂人士和孩子们的心头好。（当然不能否认，仍有很多人不喜欢它。人类和胡萝卜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可以看看我们之前的研究：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其实，幸运的胡萝卜背后有众多营销推手，让我们来盘点一下：名字中带“胡”字，定不是中原物种。野生胡萝卜的根茎又小又涩，作为食物毫无吸引力，最初只是作为药用植物栽培，主要用它的叶子和种子。古罗马人用野生胡萝卜种子磨成的粉制作春药，于是野生胡萝卜便成了罗马花园中常见的植物。然而现代研究表明，胡萝卜种子确实含有雌性激素，但是当春药行不行？估计大家都懂的。 最早人工培育出的胡萝卜是紫色，后来逐渐有黄色、白色，就是没有橙色……据传言，荷兰种植者为荣耀王室培育出橙色品种。（至于胡萝卜是怎么变橘的，可以看看我们之前的研究：最早栽培胡萝卜是在阿富汗地区，从那里传播至地中海地区和亚洲其他地区，小亚细亚和地中海地区被认为是现代栽培胡萝卜的第二起源中心。橙色胡萝卜比紫色品种更茁壮，产量也更高更稳定，于是开始在欧洲广泛栽培，形成今天商业化种植胡萝卜的基础。十七世纪，欧洲殖民者将胡萝卜引入美国，并逐步成为主食的一部分。
荷兰人非常痴迷于橙色，球场上球迷的胡萝卜装饰也是非常显眼。图片来自网络英国的气候非常适宜胡萝卜的生长，然而二战之前，人们的餐桌上很少有胡萝卜。因为胡萝卜是穷人的食物，甚至被笑称为“只有驴子才会吃”的饲料。的确，胡萝卜现在仍然被广泛用为饲料，还被称为“饲料人参”。二战期间英国孤立无援，作为一个依靠粮食进口岛国，面临德军的威胁，如何填饱肚子呢？英国政府发现了产量高且易储存的胡萝卜，于是胡萝卜产量猛增。为了让公众改变对胡萝卜的印象，当时的丘吉尔政府向公众散布一个善意的谎言：胡萝卜可以改善夜间视力，大量海报被张贴的到处都是，并将皇家空军的成功归功于胡萝卜。此外，政府还鼓励民众在菜园种胡萝卜、开办胡萝卜厨艺大赛等活动，让胡萝卜进一步深入人心。
小朋友的雪糕变成了胡萝卜，怎么看着表情不太高兴呐。图片来自网络就这样，胡萝卜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提升，从动物饲料和配菜变成了当时的主食之一。胡萝卜也逐渐成为营养食物的代表之一。虽然吃胡萝卜不能改善你的视力，也不能让你在黑夜里火眼金金，但是缺乏维生素A的摄入会导致夜盲症。根据科学研究发现，胡萝卜富含的β-胡萝卜素在进入人体后，会转化成一种维生素A，因此可以预防夜盲症。（关于胡萝卜的营养，可以看看我们此前的研究：“保护眼睛”的健康标签一旦被定义，也为后续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这是因为手指胡萝卜颜值高、口感脆甜、方便携带，被塑造成减脂人士和孩子们的心头好，并成为美国胡萝卜产业的支柱产品，比普通胡萝卜的经济价值高出许多。那么谁是手指胡萝卜的背后推手呢？最初的手指萝卜都是经过加工处理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超市对胡萝卜的外观有所要求，那些丑的、断了的产品就只能拿去榨汁、喂牲口或扔掉。这产生了巨大的浪费，有些农户甚至要扔掉70%的收成。
为了减少食物浪费，加州农夫Mike Yurosek 大叔登场了。有一天，受到冷冻蔬菜要切割打包销售的启发，他从一间快要关门的冷冻食品厂买了一个青豆切割机，这个机器能把青豆切成5厘米长的段儿。于是，他用机器把丑萝卜切成段儿，然后用削土豆机加工一下，削去皮和边边角角。就这样，手指胡萝卜诞生了。而那台青豆切割机也无意间奠定了手指胡萝卜身长5厘米的行业标准。大叔把切过的萝卜装袋儿，放到一家熟人的杂货店卖，结果第二天，顾客都想要这种切过的萝卜。1989年，手指胡萝卜在美国超市初次登场，一夜成名。从此，胡萝卜变成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零食，不仅大大提升了胡萝卜的销量，还成为健康饮食的一个代表性食品。
此后，有越来越多的营销高手加入胡萝卜的推广。其中一位高手是担任过可口可乐总裁的杰弗里·邓恩。自从和一位女人订婚后，他辞去了工作，开始营销新型零食，他第一个选择的零食就是——胡萝卜。“我们要像销售零食那样去销售胡萝卜，不能像卖蔬菜那样。我们要利用垃圾食品的营销规则来带动小胡萝卜的销售。我们赞成垃圾食品的营销行为，但反对垃圾食品占领我们的生活。”美国曾是胡萝卜种植大国，如今虽然产量低了，却转向了更高经济价值的手指胡萝卜，如今我们在市场上可以看到，手指胡萝卜的价格高达普通胡萝卜的十倍。有学者指出：受市场的影响，除了被切段加工的丑萝卜，也出现了各种袖珍胡萝卜品种。袖珍胡萝卜适合生食，风味颇佳，且种植周期只有普通胡萝卜的一半。不过，更有趣的是，也有学者研究发现，原本是为了避免浪费而诞生的手指胡萝卜，却产生了大量浪费：在美国，胡萝卜加工产业每年制造的垃圾约17.5万吨。在世界胡萝卜博物馆的官网上，总结了手指胡萝卜的成功因素：- 消费者显然愿意为“方便”支付溢价，新鲜农产品供应商很乐意去皮、切碎、分割或切丝，以提高他们的利润率。
- 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在选择性地培育作物和动物的理想特性。我们让胡萝卜变甜，改变其形状以适应机器，改变其皮肉颜色，改变其口感以具有脆苹果的质地，这暗示了人类食物喜好在未来的发展方向。
- 品牌塑造是一种潜在的积极力量，可以鼓励儿童选择更健康的食物。
虽然公众还是朴实地相信，胡萝卜具有保护眼睛的功能，但是见到抗疫包里的胡萝卜还是很头疼。那么，问题来了，怎么让胡萝卜变得更受欢迎呢？除了风靡国外的手指胡萝卜，还有哪些提高胡萝卜经济价值的深加工产品呢？胡萝卜泥作为婴儿辅食已有几十年的历史，各大品牌持续以胡萝卜作为其主要原料。因为，一代代的妈妈都相信胡萝卜具有营养价值，再加上铺天盖地的广告辅助。不管宝宝们爱不爱吃，为了眼睛，妈妈觉得你要吃。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30年代前后，尽管罐头婴儿食品已在美国部分地区的商店普及，大多数消费者仍然对这些婴儿罐头表示担忧，其顾虑来自早期罐头食品容易产生的变质和污染问题。因此，当时的婴儿食品生产商把更多宣传精力放在母亲、营养师和儿科医生上，希望通过他们的影响力来打开消费市场。一些品牌甚至会向医生提供免费的罐装婴儿食品。就像今天的品牌公关会向关键消费者（KOC）提供产品，并取得相应的正向使用反馈一样。在此后的几十年间，婴儿食品公司从口味和成本出发不断改良产品，将早期的小牛肉和肝脏等荤食替换成了口感更愉悦、营养价值也不低的蔬果泥。嘉宝（Gerber）品牌在宣传胡萝卜泥时，特别提到，他们认为胡萝卜泥的质地有助于帮助婴儿开始习惯食用固体。要知道，在1880年左右，婴儿直到11个月大才会进食固体食物。而这个数字在1950年降到了6周大。不难看出，这种转变与广告宣传和用勺子喂食婴儿蔬果泥的文化兴起有密切关联。 胡萝卜一直是蔬果汁的重要原材料之一，但更多是配角。让胡萝卜作为唯一主角的最有名的果汁，则来自最靠近胡萝卜原产地——阿富汗地区——的新疆。神内胡萝卜汁是很多新疆孩子的童年记忆，喝完的瓶子还常常被长辈们拿来做酱，比如西红柿酱。24年前，胡萝卜汁从一个地方高校——石河子大学科研产品开始，逐步成为一个地方知名品牌，还制定了胡萝卜汁的国家行业标准，近年又开始逐渐走向全国消费者。放在更大的背景来看，这也与近年来国货受到更多青睐密不可分，更多的地方特色食品开始离开本土，走向更广阔的全国市场。除了蔬果汁，无添加的蔬果干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并喜爱，有着橙黄明亮的色泽和自带的甜味儿，胡萝卜干成为健康果干的标配之一。为更好的还原食材本身的味道，脱水锁鲜技术的迭代和食材的品质提升，都是胡萝卜（乃至蔬果类产品）提升经济价值的发展方向。1991年，欧洲经济共同体将胡萝卜列为水果。2019 年，全球共生产了4500 万吨胡萝卜，其中大部分胡萝卜被用于榨汁，而榨汁剩下的胡萝卜渣中含有 80% 的纤维素，纤维素是将要取代塑料的生物聚合环保材料。一个瑞士研究团队利用胡萝卜渣成功制成了喷雾制剂，在果蔬表面形成保护性纤维涂层，并将香蕉的保质期延长了 7 天。这样不仅减少了胡萝卜的浪费，还制造出更天然的保鲜剂，真是一举两得。
图片来源：ACS Sustainable Chemistry & Engineering写完这篇文章，我们深深觉得，胡萝卜真是个宝藏蔬菜，不，宝藏“水果”。作为全球最大的胡萝卜生产国，期待未来能看到更多可持续的胡萝卜产品——既有更高的营养和经济价值，又对环境友好、能引领低碳发展的好产品。
- 二战期间吃什么：胡萝卜翻身变主食，午餐肉风靡夏威夷 黄尽穗（微信公众号“九行”）
- 曹华, 时祥云, 王红霞, 等, 2021. 袖珍胡萝卜优良品种与高品质栽培技术[J/OL]. 农业工程技术, 41(10): 69-72. DOI:10.16815/j.cnki.11-5436/s.2021.10.014.
- 迈克尔·莫斯, 2017. 盐糖脂：食品巨头是如何操纵我们的 [M]. 张佳安, 译. 第1版. 中信出版社.
- AMIN S, JUNG S, KANG I, 等, 2021. Valorization of Baby Carrot Processing Waste[J/OL]. Journal of Culinary Science & Technology, 0(0): 1-17. DOI:10.1080/15428052.2021.1879338.
- https://www.chyxx.com/industry/202104/943098.html
- http://www.carrotmuseum.co.uk/babycarrot.html#full
- https://zhuanlan.zhihu.com/p/54711471
- https://www.ucpress.edu/book/9780520283459/inventing-baby-food
- https://www.gerber.com/gerber-1-st-foods-carrot-baby-food
（感谢“未来食物共学小组”所有成员的贡献，感谢“明日之路行动小组”社群小伙伴的协力。）
“未来食物共学小组”之胡萝卜小组成员
泛泛 ／饮食人类学预备学生，自由职业者，农场生活爱好者。前咨询顾问、品牌传播从业者、公益和社会创新领域参与和观察者，希望探究食物和身体、权力、情感、文化之间的关联。
轶宁 ／编辑、自由撰稿，您好奇的“学生”，只想记录真实的故事。
Yao ／园林史和景观理论研习者，希望从植物人文（Plant Humanities）的非人中心视角探索未来食物。
许辰佳 ／野路子经验玄学家，经由食物触碰他者与更广阔的天地
方晨初 ／喜欢植物（特别是带香气的）但容易把植物养死。目前在一个独立艺术和出版机构努力做着一些围绕着“地方”的活动。
Yellow ／自由撰稿人，希望透过现代科技探索一个可持续的未来
Eva ／植物性饮食探索者，以营销的眼光观察食物和经济、文化以及未来科技的相互促进和发展之路。
许梦辰 ／大学主修艺术史，想把美的东西看清；毕业后进入画廊工作，却又看花了眼。于是决定少看一点，近看一点，看到脚下的土地，看到身边的人。
jianwen ／自由摄影、策划、写作，以食物为原点重新看待生命之间的关系
Jing ／“明日之路”发起人，探索解困式报道的前媒体人，行动派，希望从知识传播、社会创新、青年社群、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探索未来食物。
如果你也对“未来食物共学小组”感兴趣，欢迎和我们联系。来信请附上：自我介绍+感兴趣的食物议题+擅长做的事情。需要注意的是，参与这个小组需要有强烈的兴趣，还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请三思而后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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